接连几日的碎雨,街上冷清了起来,当然,车站喧闹得一如既往。这次国庆回家,我选择轻装简行,趁着雨歇,我收起外套装进包里,匆匆进了站。
没有直达的高铁,我不得不挤着火车慢悠悠回家,突然慢下来,让我似箭的归心收敛许多。打开手机,又关上,还要好几个小时呢!正想闭目小憩,一个老汉推推我,想跟我换座位。我当然不愿意,好不容易才抢到靠窗的票,哪能说换就换。老汉倒并不尴尬,乐呵呵地在我旁边坐下,带起了一阵冷风。
我取出外套披在身上,偷瞄他一眼,天!那鼻涕都要滴出来了!又猛地一缩,他正转过头看着我。我借口去上厕所,把包扔在座位上,用手压了压,老汉别过头,缩缩腿让我过去。
我慢慢往外挪,看着他的侧脸,心里一惊,不觉停下脚步,真像!老汉转过来疑惑着,一沉腰,腿又往里缩了几分。我忙挤出笑道歉,几步走到卫生间门口排起队。
我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老汉。
那时我还小,刚搬了新家。国庆节,学校放了十天长假,那天,我第一次见到了张老汉。他酷爱象棋,却偏偏十局九输,好在其他老人都格外照顾他。
天已渐凉,为了保暖,母亲一件套一件地将我裹成个“大熊猫”,到傍晚那阵儿,便能看到成堆的“熊猫”在广场上扇卡片。有圆而硬的,称为圆卡,有方而软的,称为大卡。玩法千奇百怪,总能吸引那个年纪的孩童。
我的技术嘛,着实不敢多言。又一次输光了卡片,我沮丧着晃到了广场旗台边,看见几个老人围成一圈,各有神态,眼睛却都紧盯着中间。突然见一个老大爷眉头使劲往上耸,拿开嘴角的烟,脸憋的通红却没说话。我更加好奇,便爬上旗台,居高看下去,原来俩老头儿在下象棋。其中一个嚷道:“最后一局了昂,下完了,张老汉我要接孙儿放学哩!”对面也不废话,迅速摆好兵马,重开战局。
不多时,张老汉又嚷嚷:“将!将死了!老刘你省省力吧!”说着起身一拍屁股,吸溜吸溜鼻涕便作势要走。老刘也不看他,默默收拾残局:“接你的孙子去吧,一大把年纪了还慌慌张张的!谁再来?”张老汉兀自得意,背着手,脚步轻快。
第二天我又去看下棋,张老汉果然还坐在那儿。约莫到了平时放学的点儿,他又嚷着最后一局,下完去接孙子。一旁的我没忍住道:“国庆节,我们学生都放假啦!”老汉怔了神,直勾勾盯住我,我忙看向别处,正窘迫时,他突然把棋子一扔:“不下喽!不下喽!先生又打电话说我娃儿捣蛋,让他爷爷去瞧一瞧!”我不明就里,老刘缓缓开口:“老张也是个可怜人……谁再来?”我心里没来由地发慌,从旗台上溜下去就追张老汉。
出了广场,就是大桥,桥下水轰鸣着,老汉竟趴在桥墩上痛哭!我吓得不知所措,呆愣愣守着他。
那天的月亮是细而弯,汹涌的水却把它冲散,一闪一闪,晃人眼。老汉蹒跚,扶着石栏慢慢地走,我数着他扶过的雕像,看着他一步步走远。
回神,却是身后乘客在催我往前走,我歉然,索性让他先行。回身到座位,见那老汉隔着我的包,半靠椅背,手却搭在车窗玻璃上,仿佛想接住外边淅淅沥沥的雨滴。
我失笑,跟个老顽童似的,一大把年纪了还……我喊了喊他,俯身拿起我的包,示意他往里靠一些,便与他换了座位。他笑得冒了鼻涕泡,我拿出纸巾递给他,他却叠整齐装进兜里。吸溜着鼻涕说:“火车还就是快,这个把小时的路程,以前我得走一天!”我笑道:“高铁更快呢。”老汉默然,半天憋出几个字:“反正都比以前快……”
我暗叹时代发展之快,又惋惜老汉这般跟不上时代之人,最后又释然,一代人走一代人的路,爸妈这样稍年轻的旧时代人,不也总感叹回不到过去的慢生活吗?这样一想,这老汉倒是格外活泼呢!
回到家还下着雨,第二天却晴了,再去新时代广场,已没有“熊猫”在扇卡片了,下棋的老头却依然没少。我悠悠踱着步,突然想起小学毕业时收集的那一盒卡片,回家去找,没找到。敲敲脑袋,记起前两年过年的时候送给上小学的表弟了。
我笑笑,又叹口气,张老汉也是那年去世的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