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五月十日是母亲节,母亲的母亲已经化作紫藤的香气离开整整三年了。
很久很久之前,大抵是姥姥刚逝去那阵,我看到过一个故事。小孩子站在亲人的墓碑前,小孩子问父亲,时间久了,就会忘记了吗?父亲说:“不会忘记,只是不想再表达什么了。”是伤口结成了疤,不疼了。只有看见了那个疤痕,引燃了陈于脑海中的记忆,才会感到隐隐的疼痛。
站在坟旁,记忆就回到了初中小学。我怀疑是不是天下所有的姥姥家里都有一个菜园。农历七月初立秋,正是种白菜的季节,此时的我总是趁着暑假慵懒地住在姥姥家。白菜长大的时候,我也就开学了。霜降之时,四十颗水灵的白菜会送到家里,那是母亲对女儿执着的奉献,年年如此。
堆成小山的纸啊钱的只几分钟便化作了浮灰,翻飞在满地的蒿草之中。磕头的瞬间,我悄悄告诉这散发着蒿草药香的土地,请善待我的亲人。
要走了,应该是再没有机会看这充满压抑又充满生机的土地了。旁边三个姨姥姥,也就是姥姥的亲妹妹。三个人语气轻松地感叹“真是个好地方,有山有水,就好好住在这吧。再以后一年也就有那么几天,儿子孙子会来看你了。“三个人拿出手指帮姐姐计算着,元宵、清明、寒衣节……仿佛安慰似的,安慰逝者也聊以自慰。年纪大了,或许是见惯了离别,又或者经历了太多次这样的无奈,只是把离别看成不会再相遇的惋惜,那样的轻描淡写。我抬起头,五月并不强烈的青阳照在我脸上,我眯了一些眼,墓地被艾蒿铺满,远处蚬河回环,河岸小麦如烟。
我以前很厌恶这种祭祀活动的,因为活动的最后总是要落脚到吃上。觥筹交错间,看不见悲伤。一个人的生命,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。我和妈妈这样说起,妈妈反问我:难道要一整天或者一辈子闷闷不乐才代表虔诚吗?我无言。当我在墓园里看到人人面露悲悯,当我看到小姨临走时的突然跪地,当我看到眼泪摇动了草叶的时候,我明白生者的心中的是有逝者的,每个人起码在这个时刻是希望逝者活着的。人不可能永远活在阴影中的,这不叫生活。
亲戚或余悲,他人亦已歌。还要怎样呢?还能做什么呢?我们以后还会在某个时刻想起她,这就够了。《寻梦环游记》里说,这还不叫完全的死亡。当你看见一朵新鲜的黄瓜的花的时候,也许是你看见一棵很大的葡萄树的时候,或者你在川上感慨逝者如斯的时候,在某个特定的时候,总会不经意间在内心中激起关于某人的某种或欢喜或悲伤的涟漪。比如我每当我闻到紫藤花的香气的时候,我总会想起高中三年的青春还有已故的某个人。
在舅舅的家里,妈妈和姑姥姥在房间里说着。说着说着妈妈哭着对她的小姑说“小姑,我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爸爸和我妈妈。“而姑姥姥劝着妈妈向前看,说她还有两个孩子,生活还要继续。回家的路上,已经忘记了从什么话题谈起了,我说我才十八,我还是个孩子。只记得五十二岁的妈妈喃喃到:”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。“
本来不想写得如此伤感,想看看三篇文章的心境变化,开始时的疼痛,后来的无奈,到现在还是无奈与无助,我本来觉着第三年我会进化到下一步——释然,现在看来,还是没有挣脱回忆的桎梏,可恨我竟没有些许的进步。
轻奢的日子总会被一遍一遍地打磨,一笔一笔地描画,精致的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回忆好像有些牵扯住了我往前的脚步。终究要远行的人,要独自面对岁月的战士,是不该有过多这些东西的。虽说古往今来只如此,但就从这一刻吧,我告诉自己,除了午夜梦回,再不把思念的眼泪示人。纵有万般不舍,也要学着将菊花插满头,奔赴下一场山河。